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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 紫金山 (第2/2页)
巨创。 诚然将饿狼引向丰兰息并非他的授意,官差在百里家的私牢里,也搜出了眼线被扣押的妻女。但究其根本,是雍王先种下了恶因,才有今日无人不苦的孽果。 这份愧怍不足以作为争储的筹码,至少能将红宝辔束之高阁,让囚鸟迈出樊笼。其实永平侯府未必就不是又一个囚笼,那么礼敬伦理法度的一个人,世间哪有他真正的自由呢?雍王看重顺服更胜才智,若非百里氏太怕丰兰息翻身,而撺掇丰莒逼宫篡位,这印绶的归属不会这么快便尘埃落定。 鲁莽毛躁只是表象,雍王心知肚明,丰莒不缺心思和手段,走到乱臣贼子这一步,也算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真正让他在满朝文武面前都忍不住震悚的,还是丰莒那番卸下了所有伪装后的剖白。 雍王不得不承认,他不敢回顾那沸腾着恨意的目光。那会让他想起更多与他血脉相连的眼睛,有躺在病榻上,被断腿的疼痛熬得通红的;还有透过满屋血腥和艾草燃烧的薄烟,无悲无喜地望过来的。 他总把选择的余地看得那么重,却走向了最别无选择的终局。 忠于雍王数十年,元禄见证了一个根基浅薄的庶公子是如何走到一代雄主,已经习惯了揣摩喜怒不形于色的尊颜。但近来雍王一反常态,莫说是贴身服侍的大内总管,朝野上下都看得清楚。筹备册封大典是礼部的本职,王上事事经手、件件过问,已足表爱重,连送冠服这种差事都不用礼官和元禄,而是亲自登门,其内涵的情意便不是一句为君之道可以概括,必然还有血浓于水的拳拳之心了。 元禄不知道的是,晌午雍王将他留在屋外,独自踏进永平侯府正堂,芝兰玉树的匾额下,并不是外人猜测的一派脉脉温情。 丰兰息拜谢君恩,与当年领受鞭笞的模样何其相似,一样的沉默而恭谨。这是他们之间的常态,归府后更甚。一句话,雍王压抑了许久——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——终于问出了口。 “除了谢恩,你便再没有想与孤说的了?” “从前无颜,以是无言。”丰兰息回答,像一声怅惘的叹息,一如百转千回的命运,“如今儿臣归府,伦常稍安,赏赐名衔尊荣已极,还请父王莫要再赐下桃华春轿的恩典了。” “儿臣福薄,一向觉浅。母后走后,只有两个夜晚最是好眠,以是念念不忘。一为儿时献墨兰祝寿图,二是当年论策良城大堤,父王都开怀不已,留息同榻而眠。止有天伦,并无狎昵。儿臣有孝亲之情,存逐鹿之志,此心便不应再怀他念了。” 曾让跃跃欲试者望而兴叹的山岳,在这个深夜里晃了一晃,轻轻垂下了头颅。雍王的额头贴在楠木匣上,五十寿宴上已隐隐可察的疲倦感咆哮着席卷而来,狂风过境,他是被摧毁的枯朽。 他没有牙摇齿落,也还挽得动硬弓,驾得了骜马,鬓间夹杂的银丝,并不比昨日前日更多。 ——但他老了,在那一瞬间。 九重山巅风物短,霜石白叶更漏长。都说兰苑之于丰兰息,便如紫金山之于息妫。如今看来,君臣父子,一家百家,一代百代,又有谁不在重紫鎏金编织的华贵牢笼里呢? 倚歌的愿望落空了,她心爱的小小的马儿呵,一杯断殇断去了踏雪无痕的自由,终究没能在春日暖阳里,悠然自得地出逃了。 淳禧二十五年惊蛰,日出东方,炉蒸紫烟,侍卫鸣鞭,鼓声动地,百官列拜丹墀,韶乐声闻天际。凤尚书手持金节,引丰兰息一路越过车辂仪马、虎豹宝象,款款而行。雍王手执世子印宝,静候在奉天殿中。 殿门外刺目的天光里,走来一道身影,像一道神谕。雍臣朝服止用黑白二色,更显得他紫衣金冠,浓墨重彩,要往青史写下空前绝后的一笔。 丰苌站在文官列首,痴痴地望着他的观音。待元禄念毕了诏册,搢毕了玉圭,雍王受了丰兰息三跪九叩的大礼,便为他授印,等他站起身,与雍王并肩而立受百官山呼千岁,又分明比他的君父,更具备人主的气象了。 丰苌望着望着,突然就堕下泪来。 一座山倾坍,一座山新生。 又或者,亘古的重山,歧路迢迢,无数代走进去,没有人走出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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