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毒 (第2/6页)
先生拍拍他的肩膀:“哎,晓得小谢你是个上进的,也不需我再多言。你且回去好生休息罢!” 阁里对机枢府弟子的训练,向来与昭明苑联合进行。谢引来到归辰司四个月,昭明苑的刑讯模拟屈指可数,却次次刻骨铭心。香局炮制的香药能够使人沉入幻境,拟真诸般严刑却不伤及身体,最适合训练所用。 北府机密往来牵连无穷,便只有这样锻打而出的意志,才足以在其中立身。 天已经晚了,夕阳的斜光拉长山道上的树影,谢引顺路在精密坊取了东西,跟着暮色一路回了住处。 到了屋跟前,门却是半掩着的,想是谢据提早回来了——没有任务的时候,他只在日间有各部的训练课程,倒还算清闲。关好了门往里间走,光线昏暗,谢据坐在桌边摆弄着什么玩意,桌上还摊开厚厚的一卷书。 “在做什么?也不掌灯,当心坏了眼睛。”谢引放下那摞纸包,点燃一旁的油灯。 暖光摇曳了两下,照亮少年的侧脸,谢据丢下手里的木匣子不耐烦道:“我实在是搞不懂这玩意儿!” 那精巧的木匣每面各分九宫,此时正里出外进的滚在桌面上——这是分配给谢据的百罗格,他才学了不久,且不说七情配伍,单是依着药典记下每宫都藏了什么药,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。 他全然像是在跟百罗格较劲,谢引却觉得他声音闷闷的,俯身揽着肩膀去瞧他的脸:“你是伤风了?” 谢据别过头:“没有。” 灯光刚好在转头这一瞬映出他脸上半截干涸的泪痕。 谢引:“……” 谢引拖了椅子坐到他旁边,笑道:“是怎么哭了?就因为百罗格学不会?”谢据震惊的看着他,没等问出口,谢引在他脸侧点点,“这儿还有道印子呢。” 谢据洗脸似的拿袖子蹭了几下,把那痕迹抹干净了起身要走,谢引手还搭着,一用力又把他按回椅子上:“阿据,跟我说说。” 少年垂头坐着,沉默片刻才开了口:“……缩骨还是有一点痛。” 他说得轻飘飘的,从百相斋修习回来江斋主的话还言犹在耳——现在不练,体格定型了就再也练不出了。谢据跟着小队执行任务被捅个对穿也没掉过一滴泪,可是训练时筋骨错位、脱臼又复原的每次钝痛都让他生出一种恐惧,他怕自此就困在这个畸形的身体里,再没有办法回复如常了。 “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……”他望向谢引,声音却像在问自己。 这里既是安身处,也是他们的囚笼。 谢引牵上他的手,怕他冷一样合着握起来:“再等一等,等你练成了,等他们再也追不上我们。” 未来会如何呢?谢引并不比他更清楚,也不晓得阁里的朝不保夕跟乱世的流离哪个更有活路,只是对未知的一点渺茫希望在黑暗里看去,总归是显得闪闪发亮的。 他收敛心情,拍拍谢据膝上的手,说:“好啦,我得吃药去了。” “什么药?”谢据愣了一下。 灯火下解开细纸绳,展平的苇纸上堆着分装出的各色丸药,纸包上以娟秀墨字各自写着药的名字——这是离开昭明苑时先生嘱咐他去领的。精密坊精研毒理,为使他们耐住刑讯,广罗常见的毒方以极微小的剂量入药,药效分次递增,便是要令他们循序渐进的对寻常毒药生出抗性。 “这和直接给你下毒有什么区别?”谢据急道,“你还当真要吃?” 谢引依着次序捻起第一剂丸药:“经药坊调制中和过的,应当不碍事……归辰司的前辈也都是这样过来的。” 他把药叼在舌尖,含含糊糊地支使谢据去倒水,谢据端了半杯冷茶来,脸色难看地盯着他把那枚朱红的丹丸顺了下去。 此后的几天里,按时服下的药丸确实没要了谢引的命,只是骤然的心悸、肌rou脱力还有被扼住喉咙一样的窒息感幽魂般缠着他不肯散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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