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破月来花弄影 (第1/2页)

    不过月余，诸生方知牧之重做了学生，换了一副深居简出习气，赶着谑他。长安人才济济，杜郎尚付白眼，惯会顾影自怜，谁料一朝拜入乡野村夫门下。真要叫各位尚书翰林都汗颜了。戏曰：牧之弱冠便通经史，如今倒要从哪本典籍读起？又道：圣人之教，贯通五内，如今学的是“此时此夜难为情”，此之类也！诸生皆知，牧之以清流自诩，不喜绮艳文风，如今却以身入彀中，正是玩笑材料。

    牧之虽浪荡不检，近日也叫李君濡沫得端重了些，本不欲和他们胡闹。却听人群中有个梅生，也是风雅多情种子，正张罗酒宴诗会，在自家亭台楼阁，只叫些伶人乐伎，丝弦雅歌助兴。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，撺掇杜郎：不爱金谷梁园，怎拒曲水流觞？牧之叫他们拱得火起，放眼平日，哪有此等儿女姿态？又兼美人如花，实隔云端，陟难野心，也成了苦闷愁肠。当日服饰甚都，风光在席。

    亭中有个抚琴人，翠鬟初出，愁眉带柳，麝烟鸾珮。按指低首，有楚楚风致。杜郎见惯烟粉，心湖少有照影，却见她眉眼有些相熟，腰间配白玉环，不免意动。忽闻一阵香风，女郎身傍，近一男子，神光流瞬，茂若春松，开口但问琴音。女郎偷眼形相，颊边生晕，一一答了。“郎君何不联诗去？”声如莺啼，玓瓅醒人。杜郎只道：“好没趣，不过前言难接，叫我救急。”他兴致起来，便唤琵琶，金翠羽衬得美容姿，鬓如寒鸦。指下却萧萧肃肃，如悲风动铁马。疾当心画，恰如清夜钟鸣，叫宴中人霎时酒醒。一生姓柳，正欲口哺葡萄与一伎，蜜里调油，被人当头棒喝，差点咬了舌头，当即跳起来痛斥：何人煞尽风景！旁人却笑他：刘郎将入天台，却招神女掌掴，非如是也？

    牧也齿粲，饮尽一壶，更坐拨弦，正是《昭君怨》。如怨如慕，如泣如诉，座中愀然，真“环佩空归”也。此时商隐也正入亭台，闻得弦声，心里怪道：何人有此不平之气，又能成此仙乐清音？倒像为我辈失意人声张了。因他见牧之打扮起来，不免奇怪，此人初见时烨然若神，但同行以后，便如芙蓉清水，久弃雕饰。倒有些青青子衿的样子了。又听说他今日赴宴，文人诗会，本无可指摘，便前后同往。忽见亭上两影相依，亲密无间，心中人正低眉垂目，嗅吻女颈，尝口脂香，贴耳喃喃，大抵都是些昵语甜言。忽脚下如涂炭，眼前起飞蝇，心窍堵塞，痛从中来，吞声于喉，只暗道：我以为是个解语知音，谁道仍然寡恩短行。思及此处，已浑身寒热相煎，忍不住打个冷战，两眼也作了流泪泉。回去后便高烧不退，大病一场。

    杜郎浑然不知，宴阑酒尽，捎了朵香玉牡丹，欲往李君鬓边簪。却见庭园寂寂，院门孤立，红烛独支，难挡黄昏。李君面沉似水，见他前来，移开脸去。颊上水痕犹然。他满脸是笑，上前哄道：怎么又伤心了？那人不语，神色冰寒，拒人千里，半晌，才冷冷道：公邪行蜜口，与我是两样人，请回吧。杜郎这几日惯会伏低做小，也不忿，反嘻嘻，要捉他手，一亲芳泽：是我千般不好，万般不肖，卿卿也原谅则个。李君不叫他摸，冷笑道：你也是个读书人，怎好这样没皮没脸！要找乐子便去别处，莫叫我看笑话。杜牧心性本高，却在他这里一回回地吃瘪，又听此语无情太甚，比萍水相逢还不如，便也恼了：罢了，横竖是我白费心！

    举步便走，立及墙外，手里握拳，把大好牡丹都捏蔫了。风过香送，叫他无意一瞥，眼皮跳起，心竟软下，叹道：不意昂藏丈夫，要在小儿手中讨辱！又思及那满脸泪痕，莹莹悲意，挥之不去，百炼钢也作绕指柔。复长长一叹。

    商隐头晕目眩，本想倒茶一杯，眼前却兔起鹘落，仿若天翻地覆。脚也软了，倒在桌边，半分力气也无。却被人馋抱起，安于床榻。良久，方能睁眼，见杜郎神色冷淡，相逢如在梦中，不由决堤：牧之，从此见你，怕只能在梦里了。你那样骄傲，一定不会回头……把杜牧也说得心酸，便粗声道：既然爱我，何必装腔。商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