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镜子 (第1/2页)
红色的苍蝇从病人头上冒出来,晃晃悠悠地起飞,就好像头顶其实是停机坪或者孵化中心。森鸥外用镊子夹着棉球擦拭病人的耳朵侧面,他刚刚给帮派打扮的男人做了缝合,黑色的缝合线往外滴着红色,掉落在衣服上就是大股大股的卵,过些日子会孵化成更多虫子。
森鸥外面不改色,劝病人到门外,和他讲:我的助手提供理发服务,收费很合适,不高不低,你最近不方便洗头发,不如让他帮你剃了吧。
病人想想自己鲜血淋漓的耳朵和后脖子上的划痕,同意了,撩着衣摆坐下,背对着正在洗毛巾的赤坂。
赤坂将干净的毛巾搭在病人脖子周围,小心避开刚刚消毒过的脖子,用块保鲜膜贴住他的耳朵,然后拿起老式剃刀,慢慢刮着贴近头皮的发根。
临了,赤坂抖下手腕,碾碎周围飞来飞去的小型咒灵。森鸥外松了口气,胳膊垂在身体两侧,扶着镜子,等病人走远以后,小声对赤坂说:
“街对面,开早餐铺子那个大姐,她孩子生出来一直不说话。昨天我和她说可以带过来检查一下看看,她说不用费那事。”
赤坂歪歪脑袋,表示自己在听。
“凌晨的时候她叫了五个男人帮忙,掰开了孩子的嘴,把孩子吓得哭着喊mama。她很高兴,说孩子不是个哑巴。”
赤坂缩缩脖子,摊手,手心向上。
“我受到了一点启发。”
赤坂后退两步,警惕地屈起腿,有必要的话三秒后他就会冲到街道另一端。
“非语言交流也是交流。不爱说话就不说了吧。”
森鸥外给他几个硬币让他自己出去玩,随便买点零食吃,感觉自己在养怎么也不肯开口的鹩哥。那种鸟黑乎乎的,赤坂的头发和眼睛也是黑的。
赤坂回来的时候推着辆车架奇大的自行车,要踮着脚跳几下才能扶着龙头坐好,也许能驼个几百公斤货,显然不是那点儿硬币能买到的东西。邻里的小孩都跑过来看热闹,赤坂耐心地用砂纸和清洁剂清理车子上自带的漆,然后搅和色素和胶水,蹲在门边,用旧牙刷给它做标志。
“偷的?”
森鸥外问,心里觉得不可能,这玩意太显眼了。
赤坂贺摇摇头。
“垃圾场捡的?”
也不像,毕竟功能健全。
赤坂又摇摇头,落下最后一笔,说:“舞厅里有个红头发的男孩和我打赌,说我不可能连着跳六个小时迪斯科不休息。赌注是他的自行车。而我只有一点点钱能用来押注,这不公平,所以我押我的眼睛。”
森鸥外麻了:赌的挺大。
“我知道我能赢。”赤坂说,表情很无所谓。他没有一天、一周或一年这样的概念,也没有用来分辨晨昏,引导睡眠和醒来的生物钟,不常说话,长时间窝在他的毯子上。森鸥外一度以为他的大脑发育和典型情况不太一样,重新翻了翻大部头的医学书,摄入些理论基础,然后尝试做个大致的诊断。
赤坂贺没有任何问题。
不睡觉可以解释为天生少眠,不说话可以解释为成长环境过于沉默,暴食可以说是单纯的发育期的饥饿,而且食物被吸收掉之后,赤坂迅速地长高、胸腔变宽阔。
森鸥外缺乏专业知识和系统的训练,只能审慎地评价:有点怪怪的。
一天里要说的话就这么多,赤坂继续捣鼓自行车,森鸥外知道他不会再回答问题了。年长的医生还没投身进情报贩子的工作,诊所尚处在刚刚开业不太久,收支勉强维持个平衡的状态。
我不是特别爱聊天的类型。森鸥外抱着胳膊,百无聊赖地掐着表算夕阳多久才能跌到高楼背面,但要是什么也不说,我和赤坂家里那些寡言的糟糕大人有什么区别呢?
地球上多的是山峰,有些被修建成旅游区,有些无人问津,有些则要人命。日本也多的是河流。商场里塞满货架,货架上摆满商品,售货员如影随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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