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 冰碛 (第1/3页)
曹顺华葬礼结束的第三个月末,我和曹志远几乎断掉了一切联系。 曹志远不接电话,到了曹家门口也没人给我开门。但他不知道我也想躲着他。我在江州租了套房子,美国的公司还有孙志彪留下的一堆烂账等着算,好多事压到一块,叫人想一了百了。董秘书偶尔打电话来,我装作很忙,总聊不到三句就挂断电话,实际上是害怕和他聊曹志远。那个晚上是噩梦,对我,对他,都是。曹志远不是什么好人,但我则把畜牲当到了极致。这样一想,他以往骂我孽子,实在是轻了。 这个下午,他的前秘书又屡挫屡战地拨通我的电话。来电提醒已经有三个未接,再不理就有些不礼貌了。 “董秘书,我在外面,”我划通电话,先声夺人:“如果你是聊一些没必要的事,那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再打了。” “不是,小曹哥,我联系不上领导了……” 他的声音听上去尖细,惊慌。 “怎么回事?” “下午,我给领导打了五六个电话,他都没接。小曹哥,我在外省出差,回不来,你快去看看,备用的门钥匙就在花坛后面……” “万一睡着了呢。你先别急,等晚上再说,行不行?再说了,他不接我的电话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 “小曹哥,不是,”他突然提高音量,杂音太大,我不得不把声音按小了一些,“不是,你听我说,领导的病……他的病等不得的,他不让我告诉你——” “什么病?” 从电话那头传来了三个很陌生的字:“他得的是……渐冻症。” 我觉得我的胃突然下沉。 在路口我拦了一辆出租车,加了三倍钱让他开到县城。从江州出发的一个半小时车程里,我脑子里被这三个字堵成一团浆糊,乱七八糟。到了曹家宅院前已经是光线昏暗的傍晚,门里面却还是黑恫恫,没人开灯。我靠着手机的微弱灯光,走进去找他。 “曹志远,”大宅里面很安静,“曹志远!”我喊他。 没人回答,只有卫生间的门缝后面透出来一丝光线。 我走过去,推开门。 太好了,他还活着。我的第一想法是,曹志远还活着,这病暂时不会要人命——我对他的恨还没有想明白,他还不能死。我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泵血,然后才从血管慢慢回流到大脑,和眼睛。 曹志远,就躺在瓷砖地板上,胸口起伏着呼吸。外裤正勾在白得不健康的大腿和膝弯之间,他只脱到了一半,而他的内裤还没能被脱下来,布料就已经被渗出的水渍湮成了深色——他大概试着爬起来过,因为周遭的置物架东倒西歪,一片狼藉。我猜,一整个下午,他就这样躺在自己的尿里喘息,直到我来。 他看见我的那一瞬间,几乎是绝望地抬起手遮住眼睛——我不知道他这样做,是为了不看我,还是想求我别看。但我想,此时此刻,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大概就是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