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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玉碎 (第2/2页)
。我们都清楚:薯苗如果真的在魏河县种下去,许多人就要在这个秋天血本无归。然而规则就是这样,有人吃rou,有人喝汤——这可能不无道理,然而阻止不了曹志远嘴上长起燎泡:他急得犯疯病,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。部门里终于有几个老领导看不下去,转去向曹顺华告状。 某个夜里,大概两三点的时候,一通电话把我从梦中惊醒。那是曹志远妻子的声音,焦急迫切,带着哭腔:“小齐,”听筒那头远远传来几声闷响,“你救救远哥,你再不来,他就要被老爷子打死了——” 我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:穿衣服,提裤子,因为止不住的手抖,衬衫纽扣被我扣错三次。同床共枕的妻子不明所以地看我,我什么都来不及解释,只拎起外套和车钥匙向外走去。赶到曹宅时,白墙后传来女婴撕心裂肺的啼哭,划破明月高悬在中天正北的宁静。我越过内厅,冲进祠堂:曹志远正笔直地跪着,面朝那一堆层峦叠嶂、如塔如庙的棕色灵牌,而他的后背一片狼藉,被藤条抽过的地方绽出血rou,透过碎成一缕缕的衬衫织出一片红色的网。 “孽子……孽子!你以为这是谁定的规矩?举报信……?你知不知道你拦的是谁的路,不孝子……蠢材,什么岁数了……你是不是想毁了你自己,毁了我们曹家的基业!”曹顺华抽断了藤条,然而并不解气,我见他拿起一块青田玉镇纸向跪着的曹志远头上砸去。我来不及阻止,而曹志远不躲避,那很沉的玉石与他的额角碰撞发出一声闷响,接着掉在地上,碎成两段:振玉之声玲玲,竟在厅堂中荡起钟磬一般的回音。 血顺着他皎白的额头滴下来,淌进领口,然后砸在青灰色的地板上,洇开似一滩墨迹。 曹志远那张长于辩论的嘴紧闭,不发一言,只有胸口微微起伏,以证明那是具活人的躯壳——这种弥散的颓然在我心中激起一层复杂的涟漪。我将激动的曹顺华拉开,蹲下,用自己的袖口捂住他额头。血流如注,隔着一层棉布,掌心渗过来一点微微的湿。不合时宜,但我想起他在莫斯科的宿舍里第一次用苏联式剃刀:他下颌只是被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,却眼睛带着雾气来找我。我拿出棉签给他涂碘伏和酒精,十九岁的曹志远拧着眉毛嘶气。 现在,三十二岁的曹志远抬起眼睛看我,那里头只是一条安静湍流的河。 后来,在梦中我总是踏入同一条河流,那相似的鱼族中有曹顺华、碎掉的玉,和如山堆在国道旁的胡麻。越冬的鱼群涡旋,游弋,随波涛投身入怒海,那是2002年年尾:南方传来几个不明出处的流言,而我还不知道一场大雪就要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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