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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戏剧】梨园春(全) (第3/4页)
一个如三月春光里未解冻的冰碴,一个如腊月雪地里冷彻骨的寒风。程肖令刷拉一开扇子掩了半张脸,眸子又弯起来:“二师弟又长高了些,看来过些日子,就能赶上大师兄了。” 邱云正是少年沸着血的年纪,冷笑一声:“是得比师兄高些,才能护的住想护的人。” 程肖令垂眼瞧了瞧手背上还未干涸的泪痕,柔声说道:“想护便护罢——只要你护的住。” 夜里下雨了。 不大的雨势,衬着轰隆隆的雷声却吓人得紧。程肖令屋里没点灯,一个人披了衣服在窗边看雨。戏台子那边正热闹着,今晚上有城东禄老爷点的《牡丹亭》,此时千回百转的唱腔顺着雨声飘过来:“…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!赏心乐事谁家院?朝飞暮卷,云霞翠轩,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。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……” 头发缎子似的散着在风里飘,被雨打湿了也无知无觉似的,玉瓷般的脸仰起来,冷雨顺着下巴淌。喉咙里逸出抑了许久的一声吟喘:“小凝儿——” 程肖令小时候是被师父捡回来的。 捡他回来就因为他那张比女孩子还美的脸。那时候梨香园还没彻底开起来,稀稀拉拉几个客人坐在下头,台子上的角儿嗓子也亮不起来,冷清,萧条。师父为了让程肖令尽早上台,很是下了一番功夫。每天天不亮吊嗓子,唱戏,半天唱会一折子,唱不会不许吃饭。练基本功,让师父瞧出来半点儿差错,藤条就抽到身上来,那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完好的皮肤。这般的逼迫下,三天便能行云流水般打前桥。 过了个把月,程肖令已能一个人挑大梁,刚开始唱青衣,后来唱花旦,再后来京城里头都知道梨香园程肖令,太太小姐们得提前半个月才订的着戏票。 程肖令以为,吃些苦无妨。师父或许是为了他好。 等到邱先生拖着病弱的身子来到梨香园,将年仅九岁的邱云托付给师父时,他才明白。自己被捡回来,被造成名角儿,不过是在给师父挚友的孩子铺路。多么俊的孩子,离开了父亲又有师父护着,无知无畏的总是笑。师弟依次给师父和他磕头,算入了戏班子。 程肖令恨哪。 他小时候没人爱,只能在街上与狗争食吃,被捡回来之后好歹有个栖身之所,却原不过是给别人当踏板。可他面上总是笑眯眯的,仿佛对谁都生不起气来。 后来师父逐渐上了岁数,却又收了个小师妹。说好听点是关门弟子,其实是师父的私生女。虽是私生女,但他也就这么一个孩子,往后这个戏班子,还是得留给小凝儿。程肖令知道以后,便时时地留意她。 他一开始想毁了她。既然她父亲将他一辈子踩到别人的脚底下,那么他就毁了她,让她爱上他,再弃了她。他知道他有这个本事。或者,污了她的身子,让她哭,让她难受,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。 程肖令一开始是这么想的。 可是后来,每每他盯着她的眸子,都会移不开眼——不谙世事的,澄澈的,总跟蒙着层水光似的。到后来他竟不敢再看了。她什么都不知道,有时候软软地牵着他的手,指腹磨过他手心的茧子。“师兄,你不疼吗?”没人问过他疼不疼,除了这个小姑娘。 因此他一直舍不得下手。 可鲜美的rou在前头放着,你不吃,自然会有狼叼了去。 小凝儿没再跟邱云走到一块去过,这天程肖令从外头回来,小凝儿将他拦住。似乎鼓了很大勇气似的,她说:“我想见师父。”他瞧了她一眼,这时候天色不早了,角儿们描头画脸准备夜场,辈分小的就忙碌着做杂活,高声笑骂,吵吵嚷嚷。不过这都是外头院子里的事儿。 程肖令这个院子,没人敢进来,因此特别的静。 他看到她鬓边一缕头发调皮的垂下来,便伸出手想给她别在耳后。可还未等到冰冷的指触到脸,小凝儿便惊弓之鸟般后退了半步。他的动作一顿,随即收回来,什么都没发生似的。 “找师父做什么,我转告他便是。”师父自从卧床,便再不许人进屋侍候,只有大师兄每晚来喂师父喝药。 小凝儿咬着唇:“这件事,我只能和师父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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