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:大 中 小
护眼
关灯
上一页
目录
下一章
【宴仙坛中心】于笼中(中) (第11/11页)
我逼问她,人心复杂,还比眼睛要狡猾,世间明明只有眼见的才为实,他们却宁可信内心的诡言。 “...如出一辙。” 季儿泪盈于睫,却不敢再向前一步。 “那何必要再深究下去呢。” 我将那枝白梅递给她,花蕊疼痛未消,稍一震动,簌簌落泪,尽数洒在她月白裙摆上。 “他没有躯壳,我没有名字。” “我这样,难道害了谁吗?” 天宫空冷,神明皆寂寞,见到这样一份卑贱的夹在生死边界的痛苦,不禁展颜粲然,久违地快乐起来。 季儿一时哑然,若再度声闻于九重天上,父亲遭到的羞辱只会比现在更多。 “这个人间本就没有我的位置,不穿这身衣裳,我又要怎么活呢?” 血脉不洁的孩子一开始就不该出世,是公主纯善父亲仁慈,施舍我性命又借我厚衣,不叫我在这片寒冷人世冻死。 我不介意,真的不介意,世间没有比永生的寂寞更加可怕的刑罚,纵然那些爱恨嗔痴都不属于我,可依旧是暖的,只要能活下去,抛却自我又算得了什么。 “你真的...这样想?” 她聪慧,便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放手,一切到此为止了。难以觉察的分寸感使她有别于那些聒噪的仕女。心之所向,无法强留,自以为是的幸福往往是对他人最尖锐的侮辱,她比伊挚通透,也远比他痛苦。 “你是觉得我恶心吗?” “我不是这个意思...” 她真的已经尽力,不惜在危崖边缘向我伸手,指尖绷得笔直,大半个身子都倾了出去,只差一步就要如旁人一样跌落。 “旁人大概觉得我恶心透了,我却不觉得。” 我半跪下来,膝盖埋进雪堆里,将额头靠在她的膝上,笑意浅薄,可尽是真心。 “季阿姨,你知道吗,我很高兴,终于有人对我说话,哪怕被看不起,至少也是被看见了。” 温热的眼泪簌簌落在鬓角,我浑然不在意,凝视着那双浸透水光的眼睛,满目喜悦撞进一腔悲情。 “只要能感觉到自己,这些都不要紧...” 那年春,她做客宴仙,例行为我剪去长发,篦子唰唰蹭过头皮,掌心的薄茧在脖颈上按了又按,温热得好似春阳。 远处,父亲为公主捻去肩上的落花,动作亲密,眼中满含流荡的真情,他那样的人,也有过纯粹的爱恋。瑶姬绮年玉貌,娇艳饱满的脸颊上看不出分毫早衰的痕迹,谁能知道她只有二十的阳寿,天道逼人,相爱的人想多留一刻都是奢求。季儿在我耳边吃吃地笑,揶揄这对浓情蜜意的夫妻,说你也会像他们一样,有心爱的人。 风一时起了,满园春色凋落,红丝细蕊裹挟,如粉红的薄雾,吹落夕阳。季儿的泪眼与那一刻重合,早已死去的瑶姬在扭曲得面目全非的记忆里朝我莞尔一笑,红衣鸾绣,温柔秀丽,仍是初嫁模样。我闭上眼,除却花开,皆不是真。 “残喘到如今,我也只学会了这一种活法...” “我不想死。” 我轻声求她,祈求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我的好人,她那么好,那么温柔,她十分可怜我呢,泪光盈盈流落下来,一定会放手:“季阿姨,季儿,你讨厌我也好,恨我也不要紧...只是,你别看我...别理我...” “我怎么会讨厌你。” 她清朗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粘稠,季儿话中哽咽,只说,后悔没有早一点带我走。 “我不要你救我。” “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存在。” “季阿姨,你别记得,也别理会,我就不会死。” “无论怎样不堪,都是活着......” 纵然扭曲,纵然卑劣,可怜得比乞丐还不如,我还是颠倒着拼凑出了一个人形,跌跌撞撞地走到这世间来。我将衣襟掖得更紧,深深蜷缩下去,生怕眼前人将我最后的希望也剥夺去。 “......求你,松手吧。” 终于,我如愿坠落,那一刻似乎有泪水落在脸上,太轻也太微弱,被凛冽的山风吹走,混入天云。从此宴仙坛落下的每一次雨,都像是她自粹白云端倾下对我无力的痛惜。
上一页
目录
下一章